我记得那是很大的商店,所以用人也很多。除了像我一样的男女仆人,其他还有应该是称为“杜氏”(酿酒专家)的人吧,酿酒师也有好几位。
我想老板是个身材魁梧、十分敦厚的人。只是记不得他的长相了,可以渐渐明确地回想起他的额头上有痣,眼角的皱纹很深,但整体却很朦胧,只有扁平的平面式印象。对老板娘也是,声音还言犹在耳,却想不起长相。不,所有用人的脸孔都是模糊的,我完全不知道谁是谁。
那并非久远的记忆。
看来我似乎就是那种个性。
经常认错人,每次都被严厉斥责,被嘲笑。渐渐地,我似乎被认定是个脑袋不灵光的人。每个人都如此对待我。
要说是怎么回事的话——对,虽然不能好好应对,但因为非常听话所以很好用,我就是受到如此的待遇。刚开始时,因为我是用人中最年幼的,因此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,但几年后,跟我差不多同样年纪——看起来比我更小——的用人来了,他们也用同样的眼光看我,我开始觉得有点不甘心。
你是笨蛋。
那是对我的评价。但,绝不是记不得工作内容。打扫、洗衣、整理善后,我都比一般人更拿手,也几乎靠自学学会识字、写字了。再加上,那些没用的细琐小事,我到现在也都还记得很清楚。
比如,擦得光亮无比的走廊,掌柜的木头地板房里黝黑有光泽的木心纹路,或是遮阳的帘幕,或是透光染成茶色的老板的衣服图纹。
每一样都像现在才看过似的,我可以记起许多。
所以,我并非笨蛋。当我被笨蛋啦、笨蛋啦地指责时,都教我悲伤得回想起故乡的海的声音。
汩汩,汩汩,汩汩,汩,汩汩。
又是海涛声。
我靠在客厅拉门上,失去了意识。不,如果站着晕眩而倒下,拉门应该会坏掉吧。或许,只是瞬间一晃,手靠在拉门上面而已。所以,失去意识也只是一刹那,现在的幻觉,是在那瞬间向我袭来的白日梦吧。
——方才的续幕。
我狼狈不堪,并且憔悴。现在的记忆是什么?这不是我从没去过的一松记忆的续幕吗?到底是怎么了?他人的回忆进入我身体里了。
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,海上吹来的风好冷。我慌张地关上拉门,回到寝室,披上外套蹲下来。还在冒冷汗,是感冒了吗?镇静点!冷静地慢慢回想!
现在浮现在意识里的,是因睡眠不足或精神衰弱而产生的幻觉吧。再怎么想,他人的记忆都不可能占领意识的。首先,最后的酒屋记忆是我的,不是吗?我所居住的村落是信州盐田平,工作的地方是下之乡 的酿酒屋。
因此,方才所见的风景是我工作的酒屋风景。
不,是这样吗?
我真的住在那里吗?
我感到不安。那并非记得,而是回想起的记忆,不是吗?我连事实与事实间的关系,都毫无滞碍地回想起来了,但不可能完全想不起景色或建筑物的样子。不如说,方才的白日梦更为鲜明。“真正的我”想不起来的东西,我身体里的他人记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