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进醒过来时,是躺在县医院的床上,站长正担心地从他身上一根根骨头摸过去。
一个白大褂医生推开站长,俯下身来,但前进只看见他的尖鼻子,厚厚的眼镜片挡住了医生脸上的其他部分。
“我说过,没事,醒过来了吧,”他一边带有几分自得地说着,一边手脚麻利地将前进的胳膊腿抬起放下,涂涂抹抹,好像前进是个装满杂物的大抽屉,他在做某种收纳整理,“看看,这里有点擦伤,这边再擦点紫药水,胳膊包一下,一切就都井井有条了。”
“运气很好,正掉在拉棉花的大车上,”医生卷起袖子,仿佛要大干一场,“我让你看看更离奇的地方,你站起来!不对,你坐下,别激动,我说的是你!”
前进站起来。
“原地转圈!”医生再次命令,他的个头不高,但坐在自己的诊室里宛如将军,一言九鼎。
前进不明白医生想干什么,依言开始旋转。
“继续,快!”
前进开始进入状态了,脚尖追着脚跟,诊室在他面前旋转,逐渐快到看不清人影。
“停!”医生喊,一把拉住前进,“晕吗?”
“不晕。”
医生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。
“快看,他的瞳孔丝毫也不震颤!这就是感统失调。”
站长激动地站起来,但立即又坐下。
“什么叫感统失调?”
“就是前庭发育不良,对地心引力不敏感,这对小孩可不好,他走路会始终有漂浮感。你看过宇航员在月亮上走吗?就是那样的,一跳一跳的。”
“我没看过,”站长惭愧地说,“我们家没电视。”
“那么大个单位都没有电视吗,怎么能跟上时代啊?”医生啧啧地摇头,“听我的,回去就装一个。”
“大夫,这病要开什么药呢?”
“没什么药好吃的,主要靠锻炼。”
“你是医生,总得有个啥方法吧!”
医生使劲撸着鼻子:“说起来,我倒是从电视上看到一个新方法……你有多余的布票吗?”
前进住了一天院,被站长领回家时,身上多了一件新衣服。那是一件黑色双层背心,背心的夹层间灌满了砂子。医生说重量也不必太重,有个两公斤就好,大约是前进体重的百分之十,但站长固执己见,多加了两大把砂子,好像全要靠这件背心把前进压在地球上。
东风已经把作业做完,衣服洗好,晚饭摆放整齐,坐在桌子前等着他们。
站长对前进说:“转过头,别看。”一边从裤子上抽出皮带。
东风毫不退缩,眼睛盯着站长。
“来吧,爸爸。”她说。
站长退缩了,但他知道对决不能演变成一场溃败。他抢过东风的书包,从里面扯出来那件的确良的花裙子,团成一团,扔进煤炉子里。
裙子烧了起来。
现在,在他们小小的家里,衣服的总数没有变,但是有什么东西早就改变了。